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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任中丞

  任筱沆中丞陈臬吾省时,有积案千馀,一二十年未结者,两首县狱,寄系外属犯人,以千数,其弊皆由幕友余某。余某精刑法而贪,罪重得贿,则拟轻以宽之。罪轻未得贿,则拟重以累之。所有案卷概置私室,不发归案房,令人无从察其弊窦故事。抚、藩、臬三大宪,移官不移幕,而历任廉访,尽心民事者少。兼不谙律例,惟余某言是听。余曰办,则办;曰不办,则不办。以致积案如此之多。

  中丞履任后,深知其弊。一日亲带吏役至余某处,提卷且逐之出署。余某惭甚,越日缢死。

  中丞既得卷,穷日夜之力,检阅比勘,重者重,轻者轻,死者死,生者生。自操笔定案,幕友受成拟稿,不敢参一议。半年尽完结,无滥无纵,南新两县狱遂空。

  初,曾文正定州县案件,一月一报,凭结案多寡为功过,凭功过多寡为升降,良法也。而大吏行之不力,属官仍视为具文。中丞念欲除上下积弊,非此法不可。遂仿其意,特设月报一科,令吏专司其事。章程较旧稍严密,州县大小案一月一报,未报而经上控者,记太过一次。大小案,三月一结。三月结,记小功一次;三月未结,记小过一次;六月未结,记大过一次;九月未结,再记小过一次;十二月未结,再记大过一次。一月十案结六,记小功一次;结八九,记大功一次;结四,记小过一次;结一二,记大过一次。大纲如此,细目未及详。年终,合小功过二为大功过一,积至八大功者,保升。八大过者,撤参。六七以下,明岁再核。藩署州县征解钱粮功过,亦归月报科并算。中丞每月每季亲自比较,法在必行,一年中颇有黜陟。自是州县不敢玩愒,书吏不敢舞弊,幕友不敢搁案,百姓稍免讼累矣。予尝闻吏胥私议吾省近时大吏优绌曰:沈文肃以风厉为主,善烛奸私,动辄参杀,官吏慄慄,详文、控状、奏稿尝自批自作,幕友无所挟其能。刘公秉璋吏治亦精,幕友所拟稿,尝不留其一字。惟风厉稍杀,且不及文肃奏事之明捷。刘公坤一近宽厚,能察官吏民情伪,章奏案件亦不恃幕友。其馀抚军,平平无奇,幕吏操权,玩法如故。臬宪则自咸丰以来,任公一人而已,律例既熟,心复精细,吏胥办案,有一字出入,即被摘发,轻则笞挞,重则惩革,甚且办罪。然严而有恩,知署中吏多贫苦,非舞弊断不能枵腹从公,乃增其工食,俾足自赡。

  向来上控者,必经代书房,非费钱十缗八缗,状不得上。至是裁之,只许收纸笔钱二百四十枚,而民冤无不上达矣。然则如任公者,真近时贤廉访也。

*解章门围

  江忠烈忠源岷樵尝以举人下第归,同乡及东南诸省在京物故者,无论识与不识,托其带旅榇回南,必亲送至其家。曾文正好作挽联,都中遇丧吊,求无不应。时有“包送灵柩江岷樵,包作挽联曾涤生”之语。

  忠烈由教官保升为浙江知县,丁忧归。发逆自广西出,首围湖南。巡抚张亮基,布政使潘铎,书生不知兵。且承平日久,营务废弛,仓卒议战守,遍请绅衿相商。

  忠烈谒中丞,请备马数匹,与有胆者一二人随往觇贼势如何,再作计较。旋得二弁同往,人马缒城下,周阅贼营还,曰:“贼无能为,城可守。”时城外贼数万,诸逆首俱在内。人情方汹汹,见忠烈仅同二人,敢环贼营走,皆惊为奇人,知必有智略,能拒贼,心遂定,为死守计。忠烈又亲步城遍,曰:“某门某处贼已穿地道,可速预备。”未数日,地洞炮发,崩城十数丈。贼乘势上,赖早有调度,杀其先登者数十人,枪毙其伪西王萧朝贵。萧巨盗,骄健异常,毙后,贼惊惧,解围去,而忠烈知兵之名大著。当事力保其统师讨贼,屡立大功,洊升为安徽按察使。将赴任矣,而吾省警报日至,南昌段成实时为军机章京,闻之,上说帖于政府曰:“江西亦财赋之邦,为东南要地,断不可令贼据之。方今求吏才尚易,求将才实难,伏请皇上调江忠源往救江西,安徽按察使改他人去。”政府转奏,文宗允之。

  巡抚张文毅芾,办理团练大臣陈孚恩,皆不谙兵略,束手无策。闻忠烈至,大喜。贼已围新城门,大队屯对河沙井。忠烈上城周巡曰:“近新城门之章江门、广润门外,人烟稠密,贼藏民房不能知,非尽焚之,城不可守。”及焚时,果有贼在内烧死者。忠烈又曰:“新城门一带,贼已穿地道,不日城当崩。”即调兵预候,及崩时,较长沙阔七八丈,上城贼亦较众较猛,幸江军殊死抵御,斩其执大旗一人,前锋十数人,势微却。即乱掷火药包如雨而下,烧死其精锐数百,贼暂退。旋即命藩库提银置城上,下令:运一砖至者,赏银一两,运一石一木至者,赏银五两。顷刻填满,城得不破。然救此一急,城围如故也。

  晋旌阳令许逊谓得仙道,称为真君,为吾省除蛟害,享祀千数百年,其庙曰万寿宫,巡抚以下,月朔望必往肃拜。文毅夜梦真君谓之曰:“火药局某处埋有古炮数十,非起此炮,不能破此贼。”明日遍询埋炮由来,无知者,遍考志书,亦无有,文毅谓勿论有无,姑且往掘。掘至六七尺,果得大炮二十七尊,无年月款识。年羹尧尝云:旧炮难用易炸,自土中起者尤甚,恃以拒贼,必败事。文毅、忠烈皆不知,得炮喜极,移上城开放,竟无一炸者,其二十六尊但无力,炮子至五六十步辄落地。其一尊独奇,每放,声隆隆不绝,远可过沙井。凡大炮久放,则热如火,不可施子药。此炮旋放旋施,一昼夜如故。贼创甚,遁去,炮亦随炸。有自贼中脱归者,谓炮子至贼营,能横行逆转,每一炮必伤数百人,死尸枕藉,殆逾万数,故贼惧甚而走。当未走之先,文毅同二仆巡城,贼在将台窥见,飞一炮至,前后皆毙,文毅居中独免。

  凡坚守九十五日而围解,忠烈以功擢授安徽巡抚,文毅奏保守城出力员弁二百馀人。文宗谓太滥,命择最者以闻。文毅谓:“此皆日夜防守,露卧城上三月馀,不爱身、不惜死之人,乃择而又择,仅有此数,不为多。倘不进寸阶,不足以鼓励人心。”仍如原奏上,无所裁减。文宗微不悦,命军机拟旨,交部议处。军机有忌其功者,阴伏“实属执拗,有负委任”二语,部议谓如此应得革职处分。以革职议上,奉旨依议,文毅遂得罪归矣。

*奇计出卖

  曾文正九江败后,重招募,练成一军,折节下士,有献一技一能者,莫不录用。移节驻抚州,予邑有邹姓童生,文理不甚通,好谬语,哓哓不休,人呼之为“半番鸭”。盖予邑俗语,以善言者比鸭,以所言不当,仅能及鸭之半者,曰“半番鸭”。

  一日,在文正公馆门首,粘一红条,大书“奇计出卖”四字,旁注姓名旅寓。文正见之,即命肩舆迎至,让居上座。初问读何经史,不知;继问天下情形,不知;终问兵书韬略,不知。而所答非所问,多支离谬妄。文正曰:“子言不适用,可姑归。他日有用子处,再请子至。”仍以礼送之出。左右惊怪曰:“此妄人也,何复如此待之?”文正笑曰:“彼诚妄人,然使人不知其妄,或疑予骄傲,不能容才。若使人知其妄,必谓妄人尚如是礼待,非妄人不至拒绝可知,则真才真能者,有不各挟所长以献乎?是所以来天下士也。昔人千金买骏骨,筑台自隗始,即此意耳。”左右莫不叹服。予观文正一生,不善用兵而善用人,牛溲马勃,无不收纳。所以群才效用,大寇荡平,而为中兴第一功臣也。

*销金钟

  中堂文祥初以主事供职工部,发逆创乱,军饷支绌,内廷有金钟一座,文宗发工部销以佐军。其钟大,在炉非三日夜不化。

  至第三夜,文宗恐化时有窃换事,命六王往察之。宵已深,皆就寝,独见一人危坐炉旁不动,问:“何人?”曰:“满州主事文祥。”“在此何为?”曰:“此钟五更必化,恐工匠窃真换伪,故在此守视也。”六王返复命。文宗叹曰:“真尽心为国者。”记其名,不次用之。

*六部别名

  后世文过,不任率真,每所称,必假借古字别名以为典雅,如六部:吏部必曰铨部,户部必曰农部,礼部必曰仪部,兵部必曰驾部,刑部必曰比部,工部必曰水部。滑稽者,又取《孟子》富、贵、贫、贱、威、武六字分配之,以天官掌铨选,曰贵部;地官理财用,曰富部;春官登寒畯,曰贫部;夏官统将帅,曰武部;秋官掌杀戮,曰威部;冬官督工匠,曰贱部。凡主事分得冬官者,莫不以贱部笑称之。

*带裁缝

  某王上祖陵,值三月末天气,尽带棉衣,不带单夹。谓稍暖,则拆开棉衣,抽去棉,便是夹;再稍暖,则拆去夹一重,便是单。带裁缝二人同往,计盘费工费,需银二百两,倘竟带单夹,则可省此费。真生长富贵,不知稼穑之艰难矣。

*杨祐

  杨迈公祐以进士用户部主事,告假归,逾年入都供职。凡六部尚书侍郎,称曰堂官,郎中员外主事,称曰司官。司官至部,例参谒堂官。

  阿文成以宰相兼管户部,迈公见之,文成曰:“近部曹以京官至家,辄倚威势,要挟官长,干与公事,武断乡曲,鱼肉小民。”言之殊堪痛恨。时文成勋业威望震一时,以微末司官,谁不气息屏慑,闻其言而唯唯诺诺,无敢逆之者。迈公独抗声曰:“诚有此不肖司官,然其中岂无一二贤者?公相以此概天下士,殊为失言。”左右闻而战慄,皆为之危。而文公熟视迈公良久,默无一语。后将军某奉命征某处,文成荐迈公曰:“此人性刚毅,有胆识,能任大事,若使之参军务,必有所裨益。”某将军遂偕之往,果著勋绩,累擢至巡抚。初迈公以举子入都,路逢嵇文恭,文恭素精相法,瞥见之,使仆止邀至家,曰:“余相法欲得传人,然遍阅天下士,无可传者,观君目有神光,可精习此艺。”遂尽以其法授之,又曰:“君今年必捷南宫,用主事,分户部,十年必至封疆大臣。”近公曰:“以主事放知府,非二十年不能,何论督抚。”曰:“相已定,自有奇遇,静以待之可也。”及分部至参军务升巡抚,果不出十年中。

  迈公相法,吾乡咸称其精。然自谓仅得十之七八,若文恭决休咎,则十不爽一焉。部中门生甚多,一日忽请三十七人饮酒,馀皆不与,人问之,曰:“他人可常相亲,此则不出两月内,皆当放外官。师弟离别之情,不可不预叙也。”已而皆验,人莫不叹其神云。

*查抄和珅家

  高宗在位六十年,倦于勤,传位睿宗,自称太上皇,而天下大权仍归总揽。旧臣和珅极邀宠眷,凡睿宗用人行政,事事假太上皇命以挟持之。睿宗性至孝,恐拂珅意,高宗必不悦,故屈意从之。及高宗晏驾,珅骄横如故,党羽甚多,左右皆其耳目。睿宗欲遽动声色,恐遭反噬,故优容如前。

  一日,城外有一大差务命珅往。睿宗召见军机大臣,微带忧色。王文端杰素知上意,诸臣退后,请屏左右独对,跪泣曰:“圣上有忧容,非为和珅乎?”睿宗曰:“计将安出?”文端曰:“事不宜迟。”即拟二旨,请睿宗亲书之:一查抄珅家,一往城外拿珅。日已昏,九门提督候旨未退,文端即上车曰:“有旨,抄大臣家。”提督问何家,曰:“但随吾车往。”至珅门,始曰抄珅家。即围其宅,无大小皆拘锁。一面命提督,择一干弁开城门,往拿珅。仓卒间,无一人知者,及其党羽发觉,家已抄毕,珅已下狱矣。

  向非文端计密而速,难保无他变,真得迅雷不及掩耳之法矣。

  翌日下上谕云:“昨将和珅查抄,所盖楠木房屋,僭侈逾制。其所藏珠宝阁,真珠手串二百馀贯,较大内多至数倍,并有大珠,较御冠顶尤大。又宝石顶,并非伊应戴之物,伊所藏真宝石顶数十个,而整块大宝石不计其数,且有内府所未有者。至金银数目,尚未抄毕,已有数千百万之多。似此贪黩营私,实从来所罕见。”

  及抄后,睿宗命将财物一一估值,计上赤金八十万两,值银一千二百八十万两。中赤金三十五万两,值银一百二十五万两。一切金器溶化,值银一百七十九万两。人参一百六十斤,值银七十八万二千两。大珠一颗,值银一千五百万两。珍珠二百二十串,值银二千六百五十万两。散小珠值银二百四十万两。纹银二十四库,计二千四百万两。宝石顶六十八个,值银六十八万两。大块宝石四十二方,值银一百六十八万两。珊瑚玛瑙值银八十五万两。猫儿眼、密脂绿松石,值银一百二十四万两。古玩器物,值银三百七十二万两。五彩各色宝玉,值银八百四十万两。皮、棉、夹、单、纱衣二万六千馀件,值银七十二万三千两。大小貂皮五千九百馀张,值银六万三千两。粗细装饰陈设等件,值银一百六十万两。

*洪范何书

  《制艺丛话》中载一条云:场中有用《诗经》『佛时』句者,试官批曰:“佛字乃西域梵语,何得入四书文?”斥之。又有用《易经》『贞观』句者,试官批曰:“贞观乃东汉年号,何得入圣贤口中?”亦斥之。好事者集成一排语云:“佛时为西域梵书,孔子低眉弥勒笑;贞观乃东京年号,唐王失色汉皇惊。”余阅至此,颇疑事属子虚,乃梁中丞故撰此以资人笑柄。及今亲逢一事,其谫陋更有甚于此者,乃始信以为真。

  予从兄少徽,以举子应礼部试,题为《畏大人,畏圣人之言》二句,后幅一股用《易·象》,一股用《洪范》,总注上文,铨发题义。而房考官刘某批曰:“泛而不典。”落之。予伯兄在户部供职,有至交某公,为刘某姻亲,尝在某公家会晤,偶谈及闱中阅卷事,伯兄笑曰:“余弟卷在公房中,为公摈斥。”刘某问如何作法?曰:“后股出用《易·象》。”刘曰:“何必说得这么远?对股云何?”曰:“用《洪范》。”刘忽惊起曰:“『洪范』二字,出何僻书?生平从未见过,宜予之抹煞也。”伯兄不肯效飞卿之轻薄,因支吾其词曰:“据余弟云出《五经》,然亦未知其是否。”

  盖刘某年十九领乡解,二十捷南宫,入翰林,二十三为房考官。生平所诵时文,止近五科墨卷。六科以上,茫乎不知也。伯兄素知其根柢,然谓五经或读毕,尚未知俭啬乃如是之甚耳。

  [附记:世父讳晖,字仲荪,甫冠,登贤书,由带乡团劳绩,保户部主事。以古文、骈体文、书法雄于部中。著有古文、骈体文〈俟园诗稿〉若干卷,藏于家。

  从世父讳暄,字少徽,工词赋,中同治甲子秋闱第五名。生平爱读《易》,著有《易臆说》数卷,其书每卦讲吉凶,以史事证之。没后,以无收拾者,散佚不存。]

*放鹰

  扬州近有一班媒婆,踪迹莫测。客或娶妻买妾,即送妇女至寓中,凭客选择,或引客至其家选择,俨有里居,非同骗拐。至者及议定价若干,其男人立券交收后,迟十数日,或一月,忽有数人寻至,惊言被何人拐卖此地。于是有称为丈夫者,有称为父兄者,争指客为拐子。客曰:“有户口,有媒人可凭。”及带往原宅,则虚无人矣。寻媒婆,则杳无踪矣。此辈愈骂客为拐子,必欲扭之见官。复有一班人从旁劝解。客胆小者,不惟还其人,且须出英蚨求寝事。胆稍大者,此辈手亦略松,取回其人而已,谓之“放鹰”,亦曰“放鸽”,言先放后归也。客或强不还人,此辈即先控官,谓媒妁皆妄指,契字皆虚造。今日县官多因循,以无处拘佐证,未有不断还者。即或深知其弊欲断归客,无论他乡人不熟悉,门丁差役,需索过多,非一二百金不可。且此辈狡极,决不遵断。必控府控省,而上司不知其弊,批府批县,虚文往来,不痛不痒,尝延至数年未结。客耗去数百金,尚拘留此地。

  余在江都幕中见一案,客为上元人,来扬买妾,深知前弊,买后即带归。此辈猝不及阻,遂向江都、上元并控告拐带。两县文移提问,两处衙门及道途费用,兼延累四年未结。闻客仅中人产,已去其半矣。居停主人甚风厉,决意究办,提集人证严讯。此辈畏极,反上控江都县不公,请归上元审断,竟经批准,遂无如之何矣。

  然弊尤有甚于放鹰者,扬州以上,高邮、邵伯、淮安、清江、宿迁、沭阳一路,有无赖子数十成群,带刀剑洋枪,瞥见村庄美妇女,夜即围其屋,缚入深僻地中,设立刑具。内指一人,谓所缚妇女曰:“明日当卖汝,汝当认之为夫。卖后三日午时,汝当出至门首,望见某人,汝即告主人曰:『我实为人拐卖至此,吾夫已寻至门前矣。』汝依言否?”或未即允,即褫其衣,鞭打,香烧身无完肤,必得允而后止。允后又谓之曰:“汝或伪允,不至门首,夜即缚汝回,如前施刑。”于是带至二三百里外乡村卖之,如法施行,或买主不肯还,则亦呼之为拐子,扭欲禀官。须臾一二人至,四五人至,十数人至,其党皆来说公道曰:“岂有青天白日拐卖人妇女不还其夫之理?”乡户谁不畏事?即得还之。于是又带卖他处,仍用前法取回,故有一妇女一年数卖,一身数十卖者。失妇女家往往控官,官多不究。

  盖此等案,拐骗而兼抢劫,例有限期处分,六月缉人不到,为头参;再六月,为二参;再六月,为三参;再六月,为四参。至四参则革职,扣留访缉,以获犯为止。然今多署事官,一年为期,至二参已罢任矣。接任官以前任事,其责遂宽。即照四参例,仍从头算起,至二参仍解职矣。若实任官,至二参拿人不到,则又夤缘上司,调往他县,责仍免矣。故拐抢案,至四参而革职者,百中无一。设法非不严,其如巧径太多,遁于法外何?所以因循诿谢,此风日炽也。然亦有贤能知县,志在为民除害,决意缉获者。而此辈凶悍异常,仅遣十数人往,必格斗杀伤捕役。若遣百馀人往,则又远飚数百里外。故非大吏关心民瘼,不分畛域,勒限营伍,协同捕役严缉,其害实未易除。

  此风非独江北,汉口以上,天门、沔阳、沙市、樊城一路尤甚,其人尤凶。所劫妇女,路逢亲戚不敢认,认则夜必褫衣毒打。其卖法一如江北。

  有一妇卖后,泄其事于买主,不至门前,此辈夜遂入屋攫出,寸斩门首而去。买主控官,真凶迄不能获。

  一日,十馀人恶贯满盈,劫一妇离汉口五里僻静处,泊船,均登岸买酒肉,兼探看近村妇女。偶有小舟过此,惊见独一美妇在舱中,探首问之,声为同乡,妇微告数言,且启舱板与看,皆刀枪。因瞩勿言,恐遭戕杀。小舟主人,素知此害,戒同伴閟之,急放舟至汉口,告知营中。傍晚,此辈皆归,饮酒俱醉。二更后,营官驾十数砲船围之,岸上屯兵数百,防其逸逃,遂一一就擒,交县严鞫,直认杀死数妇女,掳劫数十妇女,辗转售卖,可得银数万两。审实,皆正法。送其妇还家,计三百里矣。此特天毙之,非有可官所能缉获也。

*黑白蚂蚁

  苏州城乡有一班媒婆,出入人家,见有寡居者,有夫不在家,与夫丑陋愚憨者,则以淫辞亵语百端诱动其心以嫁人。及嫁时,所得醮金二三百元,皆此辈瓜分,其家仅得二三十元而已。或有心动不及嫁,愿同私逃者,则带至他处卖之。其色美,则得金愈多,谓之“白蚂蚁”。

  又有一班无赖子,专以谋卖妇人为事,城中尚少,乡间最多。初亦使媒婆诱动之,诱不动则劝之入庙烧香,倩其党为轿夫,上轿后,则舁至一二百里外卖之,谓之“黑蚂蚁”。

  二蚁中,败人名节不少。此外又有妻被人拐,控于县者,十数日寻见拐者,或给其夫钱数十串、百馀串,即投县息案,妻归拐者。未几,拐者妻复被他人拐,复控县,复寻见,复如前给钱,复投县息案,妻遂归后拐者。甚至辗转四五拐,屡控屡结,而其后仍为原夫拐回者。予在元和署中,数见此案。

  又有贫家女,年十三四,父母困厄,即出押,出捆。良家多不肯押捆,多在娼家押者。貌极美不过百元外,议四五年取赎。押后卖笑钱归鸨母,鸨母可谩骂,而不可鞭挞。捆者貌美,则价可二三百元上下。父母亲写捆字,必六七年取赎,鞭挞由鸨母,虽至死不偿命。捆后,鸨母请人教之识字、度曲、弹琵琶。稍不受教,郎毒施箠楚,逼之卖笑。尝有羞愤不肯从,因而殒命者,其押妇捆妇亦然。

  予谓此二弊,虽出情愿,与二蚁殊。然亦足以伤风败俗,若汤文正为巡抚,必严禁之矣。然此弊金陵、维扬、申江所在多有,非独姑苏也。

*海水暖

  刘观察鼎附福昌轮船往天津,海中大雾,与澳顺轮船相撞,舱破水入,遂沉。

  观察漂泊水面,忽一大树至,挽之,随流。时二月杪,天气尚冷,以一手入水甚煖,遂两手轮转入水受暖气。然自念汪洋浩瀚中,何人来救?终无生理,不如早死为得。遂以手推开树,身入水中。而树推不开,足下又觉有物承之,不能下。须臾,有一小舟至,救之去。盖澳顺轮船以千里镜照见之,遣舟来救故也。

  观察忠壮松山子,中丞锦棠从弟。

*守口优绌

  光绪十年四月,法夷败盟。五月,兵船至福建口外,大吏许其驶至马江,相持月馀。时予阅《申报》,见其议论天下守口优绌,谓李傅相守天津,炮火精良,法夷非用四万人不敢往攻。其次攻燕台,攻长江,攻宁波,亦需一万人。攻吴淞口需二万人。

  惟福建二督抚,二钦差漫无韬略,限三刻可攻破。及七月初三日开战,法发数炮,张、何二钦差即逃匿扬武,大兵船轰沉水中,其馀十船亦皆击破,计仅满三刻。

  当时,闽省大吏皆看《申报》,竟无一人惊觉预备者,可叹也已!守广东者为彭宫保,法夷素惮其威,兼有知兵之张公树声为之帮办布置严密,无隙可入,故《申报》独不论及用兵多少。盖谓法虽统四万人,亦不敢攻也。

*僧王死事

  予向闻僧王死,谓捻匪掘地八九尺深,长数里,内设机,外用泥草铺面,引僧王至,发机陷没其全军。后见沈森甫太守,谓予曰:僧王勇于杀贼,尝一日夜追一二百里不休。其马队速,步队每追不及,疲困之极,士卒颇怨之。某日,追贼至某处,天将晚,皆谓步兵尚在后四五十里,请宿此候齐,明日再进。僧王不许,令食毕夜行,将士皆不愿。

  有乌某者,素强悍,遂惑众为乱。僧王方饭,乌某从后杀之,率其乱众欲投捻匪。潘琴轩中丞明日追至,急击乌逆。部下半属勉强从乱,颇有倒戈相向者,内外夹击,遂擒之。斩其首,刳其心肝,以祭僧王。

  时予在潘军办粮台,亲见其事,非陷贼伏中死也。予乃叹当时所闻尚不能凭,况千百年后乎?甚矣!史之难尽言也。

*嫁友妾

  鼓瑟轩舍人与万明府萧园交订弟昆。舍人孤身在京,买一妾,不良,与仆通。明府应礼部试,寓其宅中,间察二人言色可疑。

  一日从窗隙中窥见仆自妾房中出,默不言。知舍人宠妾已极,先直告,必不信,且恐生他变。遂私托媒人嫁之,不受一钱,有成约。即邀一友同舍人往饮酒家,明告以妾事。痛言孤身无倚,一旦变作,仆带妾远飏,孰为君伸冤?今我已卖之。请同某友暂在此饮酒,候余来。

  即飞返其宅,作惊慌状,谓瑟轩在某友家,猝中风病,危急已极,可命仆守屋,速往视之,迟则不及矣。其妾阴喜死后可任其所为,遂上车同往。行数里,近买者门首,明府始数其罪,曰:“已卖在此家矣。”其妾方欲拒,媒人已带入宅去。遂回酒家白之,舍人亦哑然无言。乃同归,逐其仆,迁居他所。

  予谓明府此举,非独为友除除害,足征古道照人。而其用意之深沉,审几之决断,行事之神速,尤非寻常所能及。具此大作用,虽任艰荷巨,决疑定计,亦何难之有?惜乎屈士元于百里,不足展其才也。

  [去岁在都闻其详,非萧园事。初,萧园寓其宅,阴觉之,乃辞出。然窃为忧,以告同乡部郎彭君。彭湖口人,与瑟轩认宗,交最密,曰:“勿言,易与耳。”立呼临川馆长班母某媪至,告以故,赏之,听其嫁卖。媪故最泼辣,著名养家。明日,瑟轩当直宿,已入内,彭遣其所乘车,迎其睹戏,妾故识其车,信之。既登车,疾驱至临川馆,命之下,妾不肯,媪已扯入曰:“此时汝非复姨太太矣。”车即驰去,彭乘车至瑟轩宅,开逐仆役,辞去房屋,拼挡已毕,捆载什物,返宅收拾一所安置之。俟嚣轩下直,邀至家,瑟轩即安居之。逾半年,彭代相一妾,既定,为赁宅,拼挡尽妥,迎妾至,亦俟瑟轩下直,送至新宅,乃告之,瑟轩亦一笑安之。旋生二子,彭后得京察外放。兹事二彭皆有古人风,京中同乡皆详知之,宜据此改正。

  附记:此集附则,为父执魏斯逸先生补订者。]

*顾元恺

  梧州府某县知县李某,密访得逆首洪秀全党羽,在某处结盟拜会,设立簿记,列姓名数千馀人,隐有谋反之势。掩其不备,率衙役、汛兵、马快数百人,围而擒之,诸伪王俱在内。并搜得簿记、旗帜无数。拟由府解省正法,以除大害。

  知府顾元恺,顾元熙之弟也。素事姑息,又爱文士,李某解至府,太守亲鞫之。洪逆曰:“余实文童,曾在花县考前十名,并不敢为逆。”太守曰:“如是,必能文。”命一题作起讲。洪援笔立就,颇调畅。太守曰:“真文人也。”颇怪李某误拿。旋问曰:“既读书,何为往来有许多人?”曰:“读书山中,凡近村至此者,皆相识,而记其名,恐有盗窃等事,可呼之相助耳。其馀则皆社中人也。”太守信之。又问:“何为有旗号?”曰:“实无此物,乃人伪造以图诬陷者。”太守深以为然,决意放之。同李某往见巡抚郑祖琛。而郑公姑息尤甚,每戮一人,必三日茹斋,必念阿弥陀佛千万声。闻太守详述堂鞫一节,反责李某为多事,不复讯问,一一放去。逆党既出,曰:“事急矣,不能再待。”遂创乱于金田。

  吁!当日若从李某尽数正法,何至有此大灾祸?殆数百万生灵俱在劫数中,天故生此顾、郑二人欤?

*广东闱姓

  东南赌之最著者,无过福建花会。其法用三十六字为轮转。主花会者,先暗写一字,以纸裹悬梁上,下用大案,排列三十六字,欲押某字者,即以钱放其字上。自一枚以至十百千万皆可押。中者,一枚偿三十二枚。故其俗话云:“一枚可充饥,百枚可制被,千枝可娶妻。”为主者,必殷实之户,人方信而肯押。开时在山中隐僻处,设大厂。大小衙门皆有规费,用无数走脚。开前一日,遍往近数十里村落告之。愿押者,不必亲往,但写押何字,钱若干,交走脚,走脚即付一收条为券。押中则送钱来,取回原条。每十枚抽脚钱二枚。开后主人写明何字,遍散各处,不能隐蔽。于是自近及远,自男及女,自富户至乞人,无不押者。

  凡赌,或意钱、或铜宅,或掷骰。聚时仅十数人,极多不过百人。未有如此赌,远近、男女、贫富一一包罗在内也。

  而最痴者,莫如妇女。于是有茹斋求卜者,有入庙烧香歇祷神佑者,有梦神人告押何字者,有日猜想此三十六字,谓今日应悬某字,明日应悬某字者,神魂颠倒,寝食俱废。及至愈押愈负,典当俱尽。无可如何,而寡妇因而失节,良妇因而改嫁者。伤风败俗,莫此为甚。

  其主人所悬之字,虽妻妾亦不敢告之,盖恐其有外遇,告以多押,则身家性命俱不能保。尝有一人不慎密,为妻所窥见,遂告之奸夫,押一千串。奸夫又告人多押,开后计负七八万贯,罄家资不足偿三之一,遂为众所逼,自缢死,而妻、产归奸夫矣。

  然花会虽诱各等人入陷阱中,而银数之巨,犹未若广东之闱姓。何谓闱姓?盖值乡试之年,取闱中之姓赌之,以所赌之姓中多中少为胜负也。

  开闱姓主人,皆票号及本地富户。二月初一开局,主考进闱日止。大姓不赌,专赌小姓。僻姓主人先悬示何为大姓不赌,何为小姓僻姓可赌。以二十姓为一条,一条押英洋一元、二元、三元不等,至十元止。以《千字文》排号,满千条为一号,分别押一元者为一号,二元、三元至十元,亦各为一号。如押一元者,一号千元,先抽去一百元,分头、二、三标,头标六百元;二标二百元,三标一百元。而局用簿纸费,又在此六百、二百、一百元内扣除,约十分又抽去其一。其押二元、三元至十元者,可依此递推。

  外府外县皆押,人数几逾千万。押时主人给一单,押满一号,刊印千张,分给千人,取回原单。榜放后,比较所中多寡为头标,或所押姓同所中人数亦同,则无论几人,俱平分头标,以下亦如之。

  其数甚巨,尝至千数百万元,二三千万元。主人于抽数内拨四十二万元,归军需局。分三年交,后拨至一百五万元。文武大小衙门均有规费。其押者,前数年即留心,他省卖报者,止报新举人、进士、主事、翰林、鼎甲,他则不卖。且止省城,兼三年一次。广东则时时有之,处处有之。所报皆生员考取超等榜,卖与人阅,便知何姓何人可拟中,以备开闱姓时,押此姓也。

  不独乡试,凡会试及院试亦开局,列姓赌押。但进士押者渐少,银数稍减。秀才仅一府,则又减耳。

  朝廷知其弊,严禁之。英制军以开此禁革职,后禁之愈厉,粤人遂往香港,或澳门,或虎门外大海巾设局,交洋酋税洋四十万元。官府往查,洋酋挺身包蔽,遂不敢问。

  张香涛制军抵粤,深知此弊不能禁,奏请开之,移交洋酋之税,仍助军需。识者咸曰:“制军自谓有名臣作用,而亦出此,殊不可解。军需虽缺,何至以抽头之钱济助?殊失朝廷体统。”或曰:“事出不得已耳。积弊已深,牢不可破。今日禁,则明日利归外夷。与其禁之而利归外夷,何如不禁而利归中国之为愈也?不观洋烟乎?愈禁则外夷愈居奇,今竟不禁,每年可抽厘六百万两。军需亦大有益。且令中国皆栽种罂粟,故二十年来,内地所出颇多,外夷之利渐不及前,减去三之一矣。盖势所不能禁者,不得不出于此。制军斯举,未可厚非也。”予颇以或者之言为通权达变。然又有进一说者曰:“制军究从利起见,若以义言之,断不可行。自古名臣治天下,凡有伤风俗人心者,无不力除其弊。闻开闱姓时,举省若狂,虽极贫户,饔飧不给,亦必以衣物质一二元,为押闱姓之用。而中下户,贪心多炽,志在必得,有押一二条者,数十条者。己资不足,则借贷于人。一不中,家产罄尽,债主逼迫,于是盗窃出其中,娼妓出其中,害有不可胜言者。而敛千百万户之钱,适以供开闱姓,数十百人骄奢淫逸。官府若责之,彼必抗声曰:『余固奉谕而行,国家固得我税也。』遂塞口无言,此复成何政体哉?然则禁之之法安在?曰洋烟蔓延天下,有诛不胜诛之势。此事与洋烟异,为首仅数十人,且皆富户有身家者。如有强毅大吏,法在必行,先严厉谕之,如敢遁入海外开局,则执为首十数人正法。籍其家资,妻子充极边军。如此谁不慄慄?谁敢效前辙?既无人开,自无人押。源自塞,流自断矣。非雷厉风行,痛加刑戮,不能禁也。三代以下,欲挽回风气者,未有不以严为主。若仅因循苟且,畏首畏尾,岂足整齐天下哉?”予闻斯言,又若可从,故并存之。

  又粤人最贪,事事行以机巧,为他省所无。如有美衣服一袭欲卖,依时价出标,或值十串,则以百枚为一标。数齐,当面掣筹,归一人得,费百枚,得一美衣,谁不贪之其贱?而鸡鸭一只,猪肉五六斤,无人买,亦出标。以一二枚为一标。贵而房屋田产欲卖,亦多出标,则以英洋一二元为一标,此实风气使然也。盐商潘仕诚藉家后,其花园归公,值十万元,无人买。官府出标,以五元为一标。数齐,当堂掣筹。闻为一卖菜佣所得。彼谓无用,遂减二万元出标,以四元为一标,后乃归一上人云。

*吕宋票

  福建押花会,通于一乡。广东押闱姓,通于一省。然未有通于天下者。惟吕宋国彩票,则天下皆入陷阱焉。

  其票六元一张为全票,计四万张,足成二十四万元。国主先抽去四万八千元,又分三元为半票,一元为小票;七百枚、四百枚、二百枚,则票之小而又小者。每月一开,开时国主正服升座,执簿一本。左右群臣排列,东偏以大木桶承筹四万支,内载头彩、二彩、三彩,以至数百彩,以至无彩;西偏亦用桶承筹四万支,自一号至四万号。东西各掣一支,如无彩,再掣。有彩,则国主载明某号于簿。至头彩,则国君起立遥贺。掣毕,依次出榜一张,传至中国,由洋行对钱。全票中头彩得六万元,二彩三万元,三彩一万元,四彩至百彩以外,数千元、数百元、数十元、数元、数百枚不等。半票,头彩三万元。小票,头彩一万元。其小而又小与二彩、三彩以下,均依所买多寡,照数递减。大约得钱者可数百人。

  凡中国二十二行省府县,为商贾凑集之所,即设有局,高悬“吕宋彩票出卖”六字。或悬“发财票出卖”五字。盖局主每月向吕宋贩来卖于人。买而中者,局主抽十之二,以为酬劳费。其设局者,多以他贸易为主,不过带卖此票,不专恃此也。然亦有专恃此者,则多造假票骗人。一在中国,一在外洋,从何辨识?于是愚昧之流,多为所欺。即明智之人,亦或入其彀中。故有数十年,数千百辈,无中数百枚者。倘被发觉,则卷资遁矣。人每虑卖假票不足凭,吾则谓卖真票者又岂足凭乎?

  吕宋本国小而贫,每月专恃卖票抽数,以佐国用,已属无赖。况夷人诡诈,开时并无中国人在旁亲看,如此巨款,设国主与群臣通同舞弊,预先留数百票不卖,开时,头、二、三彩俱在此内,又孰从而知之?有友人力辩之曰:“外洋人最公道,不比中国人奸诈难信,断无此事。且英法诸国俱买此票,彼岂敢欺之乎?”予笑曰:“如是则英、法诸夷,俱在内作弊,故以此诱华人信心耳。不观其交易乎?买茶买丝,动辄通夷帮,必令华商亏本之极,而后释手。是我操权之事,尚为彼所挟持,况此巨款在彼手中,隔数万里重洋,毫无把握,彼交相欺华人,又何伤天理乎?不然通商三十年来,押票者殆千百万人,而予遍历各大镇市,见因买票而倾家丧命者甚多,得彩者甚少,其弊端亦可概见矣。”又有人谓予曰:“亦有得头、二、三彩者。”予叹曰:“甚矣!子之愚也。余所闻得头彩者无人,得二、三彩者,不过数人。此盖诱我之术耳。计每月二十四万,每年二百九十万。三十年来,出洋英蚨殆八千馀万,若竟不令一二人中二三万,谁人肯买?”

  大抵中者入《申报》,天下皆知之。《申报》又极力夸耀,以歆动人心。其不中者,一人哭,一家哭,人谁知之?

  前数年,予附某轮船归,行半日,忽见一人投河死,不知何故。船主旋检其衣物,有一大皮箱,开看,满箱皆吕宋票。有簿一本,记欠债家银数万两,皆十馀年借买吕宋票所负者,自知难偿,不死亦死矣。此予目击也,未经余目击者,又不知多少?甚矣!毒害人之深也。而子犹不悟,何哉?然不独一人不悟,人人皆如是。予每遇知交买此票,必极力开谕,苦止之。友多不服,曰:“某某皆中,恨予命运未亨通耳,外夷岂欺人之人哉?”盖某友买负数千元,偶中一票,得三十元;某友买负数百元,偶中一票,得十馀元。常失者置不道,偶得者争道之。岂知外夷恐人屡不中,即或不买,且恐他人闻而皆灰志,故特下此饵,以诱其未死之心耳。

  予所交多公卿大夫,每谈及此事,谓吕宋即不欺人,月月皆归中国中,然每年抽英洋六十万元。三十年来,英蚨出洋已一千八百万。有几千八百万,而民不贫?况外洋心万万不可信。予问:“何不设厉法以禁之?”曰:“非不欲禁,恐外夷生心,渐起衅端,实迫于势不能禁耳。”今闻之,不觉三太息也!